一
新一版周刊杂志的头条又印着那孩子熟悉的脸。
大字加粗的“素人女性”、“酒店”、“人妻”看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叹着气放下杂志，掏出手机，调出拨号页面熟练地找到上一个通话记录，拨出。
“今天晚上一起出来喝酒吗？”
二
小酒吧最深处的卡座里，小偶像和周刊记者面对面坐在桌子两边，桌子正对的墙面上，壁灯发出橙灰色的光。
“这次也有 2 shot ……吗？”
周刊记者甩出一叠照片，在昏暗的灯光下，照片上大片白得反光的肌肤让小偶像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他伸出手，把照片倒扣着推了回去。
“能不能拜托你，那个……”
“不发是吧？”周刊记者在他说出口之前就很上道地接上了话，“我知道了。”
“……太谢谢你了，真的。一直以来……”
周刊记者手里的玻璃杯“当”的一声磕在桌面上，“你到底还要护着他到什么时候？！你能护他一时你能护他一辈子吗？他就是个废物！”
“他不是！他不是废物。你看，他长得又帅、演技又好……”
“啧”周刊记者发出了极其不满的声音：“演技好有用吗？你看他现在有戏可演吗？”
小偶像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那……他只是，只是最近一时没有接到剧本，可能只是剧本他都不太喜欢……”
“呵。你听听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就他那张嘴？给他一百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连句好话都不会说，对着谁都拽得跟个大爷似的，你以为谁能愿意把剧本给他演？人家就是宁可把剧本给你也不会给他！”
小偶像笑起来：“喂——你这话就……给我怎么就’宁可’了？”
然而气氛并没有像他期盼的那样缓和下来。周刊记者皱起的眉头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小偶像的笑容渐渐敛了起来。
“他、那孩子还年轻嘛，年轻人总是有些意气用事的。慢慢会好的……”
“他还年轻。”周刊记者模仿着他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他年轻？他只比你小两岁。”
“所以我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嘛。”
周刊记者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你弟弟可没他这么会惹事。”他对着桌上还没收回去的照片扬了扬下巴。
小偶像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自暴自弃的灌了自己一口酒。
“那我怎么办？我也不能不管他吧。”
“你还管他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光我手里捏着的这些 2 shot 哪怕发出去一篇他这个人就该滚出演艺圈了？”
“我知道的，所以谢谢你一直帮他压下来……”
周刊记者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停下：“我没有。我可没有啊。谁帮他了？”
小偶像露出有些疑惑的神色。
“我压下这些东西全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还不值得我出手。”
“……？？？”
周刊记者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先叹了口气。
“真是白长了你那么大的眼睛。”
小偶像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看起来就像什么天真的小动物。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清楚他这个人？嗯？他睡过的人可能比你合作过的人都多，你还把他当小孩吗？他只比你小两岁！两岁！你在他这个年纪，在比他还小得多的年纪受了多少苦低了多少头？凭什么你和那个谁低声下气给你们团求来的资源他抱着胳膊一副大爷样子就坐享其成了？到头来还一边嫌弃不够档次一边满脸写着’你们还不是要靠老子撑场面’，他凭什么？我就问你他凭什么？”
周刊记者喝光了杯里最后一口酒，再次重重地把杯子磕在了桌面上。
“我跟你说，你就是养了个白眼狼。”他总结道。
三
那次之后两个人有段时间没有再约出来喝酒。
再次见面是个再偶然不过的偶然。
周刊记者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下的时候，小偶像已经喝得烂醉。
“喂。”周刊记者抓着他的肩膀摇了摇，“喂，醒醒？你干什么喝成这样啊？出什么事了？”
小偶像晃晃悠悠地抬起头，眼神已经明显失去了焦距。
“你说……他、他为什么？”
周刊记者费了一番功夫才分辨出他含糊的话语。
“谁？谁怎么了？嗯？”
“……”小偶像和所有醉汉一样嘟嘟囔囔了一阵子，突然毫无预兆地提高了音量：“他为什么？！！为什么要退团？！！他为什么要退团？！！”
周刊记者连忙和周围人道歉，一边压低了声音埋怨：“你可真敢说啊我的天，这是在哪啊你知不知道你是谁啊，你是真想全世界都知道是吗？”
小偶像当然是听不进去的。他已经趴在桌子上开始抽泣，断断续续地叫着那家伙的名字，词汇量仿佛贫乏得只剩下了“为什么”。
周刊记者只能给自己也点了一杯酒，一边喝一边给他拍背顺气。
第二天早上小偶像遵循着生物钟醒过来的时候，天才刚刚亮。
他躺在自己公寓的床上，好好地换了睡衣，盖着被子。而周刊记者正背对着他，站在窗边抽烟。
听见身后有响动，周刊记者扭过头来，脸上是一夜未睡的疲惫。
“呃——你，送我回来的吗？谢谢啊。”小偶像挠了挠头。
“那家伙要退团？”周刊记者转回头吐出一口烟雾，看着它在清晨的薄雾里渐渐散去，“你昨天晚上自己说的。”
“……嗯。对不起啊，昨天给你添麻烦了。”
周刊记者再次回过头，“他又是为什么？你别告诉我他也要去追求艺术，因为在我看来他这个人从来就没懂过什么艺术。”
小偶像垂着头没有说话。
“你不是到了这个时候还要护着他吧？！”
“……因为工作。”小偶像沉默了好一会才终于开口说。
“工作？”周刊记者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小偶像深吸了一口气，又叹了出来。
“他不是最近都没有什么个人工作吗，所以他觉得公司也好组合的形式也好，都限制了他的发展，所以想要独立出去。”
“但我其实也能理解他这种想法啦，而且我觉得和他好好谈谈的话说不定他就打消这个念头了。”小偶像又急急忙忙补充说，“毕竟，刚出道那会大家也都没有什么工作，可还是一起这样走过来了啊……”
“问题就在这。大家都没有工作的时候他没有工作很正常，但现在不说你和那个谁，你们团里比他还小一岁的都有工作了他还是没有工作，原因是什么他自己心里没有点数吗？”没等小偶像接话，周刊记者先自问自答道：“他还真没有。他但凡心里有一点数今天都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小偶像这次破天荒地没有替那家伙辩解。
他只是继续垂着头，低声说了一句：“以前真好啊。”
这下连周刊记者也沉默了。
两个人谁也不看谁，房间里只剩下敞开的窗子外时不时传来的鸟鸣。
“我早跟你说过。”周刊记者头也没回地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烟头，“他就是个白眼狼。”
四
新一期的周刊杂志，头条又是那家伙让人厌恶的脸。
但这次不是什么桃色消息，加粗的大字写的是“疑似有意脱退”。
手机的屏幕亮起，连铃声也仿佛比平时多了几分怒意。
他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信息，有一瞬间的冲动想把备注改成“那个傻逼”。
电话那边传来小偶像有些失真的声音：“你又乱写什么东西？！”
“我写的从来都是事实。”周刊记者瞄了一眼头条的新闻，用平常的语气回答，“何况长痛不如短痛，他要退团就赶紧让他退，省得整天搞事还要你们擦屁股。”
“我说了我没准能把他劝回来！你怎么能这么自作主张地把消息就公布出去了？！”
“你能吗？你真能吗？你就是把他劝回来了他就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吗？”
小偶像大概是被气急了，瞬间脱口而出：“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周刊记者噎了一下，但很快冷笑一声：“是啊。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毕竟我就是个整天只会戳你们痛点的周刊记者罢了。”
电话那边也安静了一瞬，周刊记者听见对面小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又不是那个意思……”，句尾的声音湮没在了电波里。
这通电话的最后一句，小偶像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语气说：“现在连你也背叛我。”
周刊记者愣愣地听了好一会“嘟嘟”声，才终于回过神来，把手机扔回桌子上，又把桌子上的新刊杂志抽出来，咚的一声丢进了垃圾桶。
五
正式宣布脱退的第二天，那家伙在社交网络上发布了一张自拍：比着剪刀手，笑得很做作
配文：久等！我终于自由啦！↖(^ω^)↗
而那篇“预言”了脱退的头条被人重新挖掘出来大肆讨论，一起被想起来的还有那些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绯闻。
六
他看着那张色彩明艳的自拍，心里说不出地发堵。
自由？
我曾以为我是避风港，但原来我其实是牢笼？
他掏出手机，在拨号页面向下翻了一阵子，才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今晚，要不要一起出来喝个酒？”
